温室里的长颈鹿

今早万里无云，是专属于冬季的那种晴朗。

大天狗昨天睡得不错，像是一片四处飘荡的羽毛终于落在了地上，坚实的地面和不再摇晃的床简直是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。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一到家，匆匆忙忙把自己洗干净以后，直接就睡死过去了。一觉起来才发现荒川挺着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睡在自家简陋的，都不足以称之为沙发的那个地方。

他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，想去简单洗漱一下，最好再去弄点吃的。因为常年出海，大天狗并没有在家里储存食物的习惯，当然更没有客人会光顾他的单身公寓，就连犬神和莹草也拒绝来大天狗家里聚会。

“组长家冷清的像个棺材。”这是犬神的原话。

想到自家组员的评价，大天狗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，然后放轻了步子，准备从还在睡的荒川旁边绕到卫生间去，因为怕出声他索性就没有穿鞋，赤脚站在粗糙的椰木地板上。

然后他就悲剧了，由于步子放的太大，大天狗的左脚小指实打实地踢在了沙发的一角，一阵剧痛顿时顺着神经蹿了上来。

“嘶……”大天狗深呼吸，背后的翅膀倏得张开。

荒川其实并不是被大天狗踹到沙发的声音吵醒的，他是被对方吃痛之后应激张开的翅膀糊了一脸，所以确切的说是被扇醒了。男人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，哑着嗓子的说了一句。

“劳烦收一下翅膀，要闷死了。”

大天狗有点窒息，一个本来应该主宾尽欢的早晨就被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脚趾给毁了。他忙不迭的收了翅膀，坐回床上，看着荒川从沙发上爬了起来，脸上还有睡觉时候压出来的印子，男人的胡子又长了一点，却很好的遮掩住了原本凌厉的气质，像个普通的邻家大叔。

"我去洗脸。"两个人对着沉默了一会，大天狗便飞也似地跑到厕所里去了。

荒川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来，好好的活动了一下蜷缩了一整晚的关节，其实一开始他也没想睡沙发，想着都是老爷们挤一挤就算了。但是昨天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，大天狗已经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，巨大的翅膀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空间了，肆意的展开铺在床上，本来就不大的面积被占了个十成十。

大天狗一半脸孔埋在枕头里，头发还很湿，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头上，下面是淡色的眉毛和眼睫，眼底还带着浅浅的青色，像是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旅人一样，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感。

他还是太小了，看起来只有二十岁。

荒川叹了口气，最后选择在沙发上将就一晚。

于是他今天就浑身僵硬，并在内心腹诽自己果然是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折腾。荒川足足等了好一阵大天狗才顶着湿漉漉的刘海走了出来，自己快速解决了个人卫生问题，两个人便出门了。

出门的时候大天狗有点疑惑，问他：“不刮个胡子么？”

荒川抱着礼物，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下巴，答：“不喜欢？我出海再刮。”

大天狗觉得自己好像还有点没睡醒，他干嘛要关心荒川的胡子，这一路上他干脆就不怎么说话了，导致两个人都忘记去找早饭吃，就一路走到了白塔研究所。

早晨的白塔研究所显得不是那么像一幢废墟了，它斑驳的白色外表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珊瑚礁一样的质感，不太方正的窗户泛着粼粼的光，终于像是有了一点生气。

大天狗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，然后跟门卫确认了自己和荒川两个人的身份，踩着略有些急切的步伐向研究所的生活区走去。

白塔研究所不比那些黄金时代的高科技部门，有着各种奇怪的识别技术和安全措施，这里倒像是外星科技和农耕文明的混合体，有的地方甚至连电都通不上，有些地方则摆着一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机器。大天狗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，径直往前一个劲的走，反倒是荒川走走停停，勉强跟在大天狗后面，时不时地观察着什么。

所谓的生活区，其实以一个温室为中心的区域，里面种着现在十分罕见的绿植和作物们，进入之前，又有安保人员再次确认他们的身份，荒川远远的看到那里面基本都是非常年幼的孩子，随口问那工作人员：“白塔所有的小孩子都在这么？”

那人点点头，说：“现在是他们的游戏时间。”

刚一进门，大天狗就扭着头四处寻找起来，辉夜姬那一头浅色的小短毛在一群孩子里格外显眼，大天狗几乎是立刻就找到了那个小姑娘，连荒川都忘记招呼，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。

“你看这样好看吗？”远远地大天狗听见妹妹在跟谁说话。

“好看！辉夜姬你可真好！”另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过来，咬字清脆说话利索。

大天狗走近两个小姑娘所在的位置，辉夜姬正坐在一丛低矮的灌木旁，率先看到了他，立刻跳起来扑进大天狗怀里。他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，摸了摸妹妹柔软的发心，从口袋里掏出昨天买的发夹，随机蹲下身，郑重其事的递给辉夜姬。

“哥……”小姑娘接过发夹，轻轻扯了扯大天狗的衣角，说话的声音小小的：“想你了。”

大天狗看辉夜姬的手腕上有两个泛着青紫色的针眼，一把捞起来问道：“怎么弄的？”

辉夜姬被问得一怔，小声解释：“感冒了，打针。”

大天狗点点头，刚想说什么，忽然被一边蹿出来的身影打断了。

一个浅蓝色乱蓬蓬的头顶凑了过来，差点撞到大天狗的下巴。

“我的呢我的呢小哥哥，我的礼物呢？”

“你好啊金鱼姬。”大天狗跟蓝头发的小姑娘打招呼：“礼物在别人那，我去叫他。”说完他站起身来去寻找荒川的身影，发现男人正在一面长满了忍冬藤的墙边跟人说话，那人大天狗也认识，瘦高的身材和长到夸张的头发，非一组组长荒莫属了。

荒川看到大天狗远远地招呼他，最后说句谢谢就从荒身边走开了。

“他妹妹身边的小姑娘，就是你要找的。”荒的语气平淡无波。

荒川脚步一顿，随后加快了步伐，走了过去。

首先进入荒川视野的是一头柔软而蓬松的浅蓝色短发，和一头大天狗同款的淡金发顶凑在一起，不知道在干什么，大天狗则站在一旁的灌木丛旁边等着，见他过来说：“你们认识？”

“不，问路。”荒川摇头。

大天狗心想真巧，还能问到荒头上去，表面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，转而问他：“那书呢？”

荒川忙不迭的把那本书递了过去，谁知道大天狗没接，开口对着两个小姑娘说道：“辉夜、金鱼，这是荒川，我的朋友。金鱼，你的礼物来了。”

两个姑娘闻言一起抬头，辉夜姬耳边正别着那个绣球花的发夹。

“你好。”辉夜姬乖巧的问候，金鱼姬则抬头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的人，发现这人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，胆子也大了起来。

“鱼大叔，我的礼物呢？”

荒川把手里那本书递了出去，大天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，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荒川的手有点抖，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。

金鱼姬接过那本书，略略翻了几页，之间小心翼翼的捻着纸角，似乎生怕把这被水泡过又晒干的脆纸给弄坏，辉夜姬也凑过来跟她一起看纸上的图画。

那书是一本绘本，底下标着谁也不认识的异国语言，但是两个小女孩还是看得十分开心，时不时地还点评两句。

大天狗和荒川肩并肩站着，一起望着两个小孩出神，阳光从透明的顶棚落下来，晒得人有些焦躁，换在平时荒川早早就躲到阴凉地里去歇着了，今天却格外反常，直愣愣的杵在这里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辉夜姬拿着那本书，迈着小细腿过来问两个大人，金鱼姬也一蹦一跳的跟了过来。

大天狗蹲下去看那页画，上面画着一个橘黄色带斑点的动物，脖子快要比身体都长，长得像是个虚构的东西，他用略带疑问的目光向荒川寻求答案。

“这是长颈鹿。”荒川低头看了一眼。

"它脖子这么长，一定是生活在海里的吧？"金鱼姬抬手比划了一下：“头可以浮在海面上。”

荒川摇了摇头接着说：“长颈鹿是生活在草原上的，已经不存在了。”

两个小姑娘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，蔫巴巴的回去接着看书了。

等到书看完，已经到了午饭时间，四个人在白塔的食堂里简单的吃了一顿，辉夜姬的餐是单独的，比其他人要丰盛些，送餐的人说身体差的孩子特别照顾。

吃饭的时候荒川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针眼，脸色沉了下去，直到离开也没能在晴朗起来。

饭后又在温室里散了会步，辉夜姬就有点乏了但还舍不得大天狗走，当哥哥的只好抱着快要睡着的小姑娘，直到她彻底睡过去，才轻手轻脚的把她送回房间。

大天狗又在床边坐了一会，最后轻轻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发夹，起身走到门口，对等了许久的荒川轻声说道：“走吧。”

荒川点了点头，敲了敲隔壁的小木门，里面传来金鱼姬的声音：“谁呀？”

“我们走了。”荒川说。

门马上就开了，金鱼姬俏生生的站在门后，怀里还抱着个缝得丑丑的金鱼玩偶。

“拜拜，谢谢你的书。”金鱼姬眨眨眼。

荒川很难得的露出一个明显的笑容，看着金鱼姬把门关上，才去追赶前面的大天狗。

“辉夜姬多大了？”路上荒川问。

大天狗不假思索的答：“十岁。”

荒川愣了一下：“看着不像十岁。”

"小时候吃的不好，很瘦，现在吃得再好还是胖不起来。"大天狗摇摇头。

荒川知道这触及了对方的旧事，连忙转移话题道：“那金鱼姬呢？”

“金鱼姬应该是八岁，跟辉夜姬不一样，是出生在研究所的孩子。“大天狗答，荒川听了这句脸色似乎稍微好了一些，但是又说不出的奇怪。

今天荒川整个人都怪怪的，大天狗想。

“走吧，去商业区，今天和犬神萤草约好了聚会。”大天狗换了个话题。

荒川点点头，没说话，像是在想事情。

“我请客。”大天狗又补充道。

荒川这才反应过来大天狗是因为自己的反常才岔开话题的，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，转头看着对方，应道：“那我不客气了。”

他说这话的时候死死地攥着兜里荒给他的一张纸，那是金鱼姬在白塔的档案。